下层人

在乡村长大的我，祖父就是一本书。 在大雪纷飞的夜里，祖父围着火塘，给我背诵上疆村民编注的《唐诗三百首》。从第一首唐玄宗的开始，一直到最后，一首不落的背诵下来。 有的时候，祖父说些最基本的生活经验，让我至今难忘。祖父说：不要和几种人发生争执。一是卖瓜的。他手里拿着一把长刀，给瓜下锭子，一个大西瓜，卖瓜的呼啦拉三刀，西瓜中间就有一个三角形的口子。卖瓜的不用手拿三角形的小瓜块让买者尝瓜的味道，而是用长刀一剜，瓜块扎在刀尖上，直接塞到你的嘴巴跟前。胆小的人基本不敢去尝那一小块西瓜是否甜不甜，是否沙不沙。祖父认为，夏天天热，人容易发火，一个人过多跟卖西瓜的争执，他一旦发了火，给你一刀怎么办？祖父是个但小人，胆小的人生活的经验也是胆小的。但是胆小对于一个人也是生产力，你不给卖瓜的争执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你一刀。 祖父的话最后被证实了。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，我师范毕业已经工作几年。大概是87年夏天的一个下午，一个买瓜的跟一个卖瓜的发生争执，卖瓜的真的给了买瓜的一刀。买瓜的当场死亡。结果为一个西瓜丢掉了两条性命。那年冬天回去给祖父上坟，大雪纷飞，站在祖父的坟头想起了祖父给我讲的和卖瓜的不可争执，才知道，祖父说的话，或许就是真理。 第二个不可争执是卖肉的。卖肉的刀看着又粗又钝，其实十分锋利，特别在冬天，卖肉的站在街头，冷的浑身发抖，你和他发生在争执，就不会有好的结局。毕竟那是一个拿刀的人啊。后来读《水浒传》，看到孙二娘，才觉得祖父说的很有道理。 第三个是木匠。他的工具都是锋利的铁器，一般也不要跟他们发生在争执。 我家的房后住着一个木匠，是个温和的人。我伯是个篾匠，也是个软弱的人。 在后来的生活里，祖父的话真理的含量在慢慢减弱。特别是这几天，看到湖南临武一个卖西瓜的邓姓瓜农，卖瓜的时候，被城管活活打死，才知道拿着刀卖瓜的人，也不是不可以跟他发生争执的。甚至和他发生争执的时候，卖瓜的未必就占上风。因此，对于卖瓜的丢了性命，有些深深地同情和哀伤。 在中国的每一座城市，卖瓜的人都会出现在街头，他们是生活在底层的人。特别是本地卖瓜的人，他们自己种瓜自己卖瓜，一般都是笨笨的种法，外地大棚的瓜熟了一个月，卖了好价钱之后，这些瓜农的瓜才成熟，卖的价钱不如大棚西瓜的一半。这样的瓜农被城管的打死了，也真的是好辛苦好痛苦好艰辛好难受。 其实城管，也是底层的人。他们一般都来自社会底层的家庭，没有一个好文凭，也没有一个好父亲。有的城管队员来自农村，自己的父母就是农民。但是不知道，来自社会底层的人，为什么会对社会底层的另一部分人，那么凶狠，那么残忍？下起手来，那么强悍？那么不顾惜对方的生命？底层的人们的暴力倾向，底层的人们对于生命的蔑视，在另一个更底层的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。 我们谁没有见过一群人欺负一个乞丐？我们谁没有见过一群人欺负一个弱智的人？而这一群人大多都是生活在底层的人。摇身一变成为富翁不可能，摇身一变成为被自己欺负的对象却有可能的人，对于比自己更底层的人，抱着一个欺负的心理，抱着一个侮辱的心理，甚至抱着一个打死算了的心理，这样的弱欺弱心理是多么的可怕啊。